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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重物落地的声音。

敬亭颐敛眸,剑身啪嗒啪嗒滴落着鲜血。血味迅速蔓延开来,却又被迅疾的风吹散。

“这次出手略显犹豫,你在想什么?”

卓旸自树影处走出,抬脚将地上恐慌挣扎的重物翻了个身。

原来这重物,竟是个高壮的汉子。

汉子脖颈青筋暴起,喉管里的血喷了自己大半张脸,正像残损的风箱一般,呼哧,呼哧,喘着粗气。

卓旸利落地抽出蹀躞带上别着的小匕首,猛地弯腰,那匕首便准当地刺入了汉子的心口。

人一下没了气。

卓旸垂眸乜着汉子的右腹,那处衣襟破裂,被鲜血洇成晃眼的血花。

“杀人诛心,你没听过么?”卓旸嘲讽道:“官家要的是一具死尸,又不是半身不遂的活人。”

他擦净匕首,轻声说:“你不该分心。”

再抬眸发现,原来敬亭颐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听进去。趁着他说话的空隙,这厮早把长剑收回了鞘。

敬亭颐淡然环望四周,血味被冲散不少,可肃杀气息仍旧存在。

他侧身,淡声道:“人是杀不完的。官家要走的这条路,阻挡者太多太多。你还是存些精力为好,毕竟我们还未曾接触到最大的刺头。”

今晚的风,吹得他清醒,也吹得他心里有些酸,有些累。

遂交代道:“剩下的几人,你去做了罢。”

朦胧月下,敬亭颐裹着一身髹黑夜行衣,身姿劲瘦挺拔,眉目寂冷,比及青天白日里,在浮云卿身旁温润清朗的模样,堪称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。

卓旸颔首说好,不过又问:“那你呢,你不会又要跑到祠堂里,朝祖宗絮絮叨叨罢?”

在没来公主府的二十余年里,每逢清明,这晚敬亭颐便会去一个破败的祠堂里上香。

那里供着他的列祖列宗。原本他是有情有义的,被官家选中后,要抛却亲朋,遗忘过去,成为一个杀伐果断,视人命如草芥的刺客。

今年他本可以回绝浮云卿的请求,可他没有。他跟着浮云卿,白天见了浮家的祖宗,夜晚还要给浮家做事。

敬亭颐喃喃道:“往后,我不会再去祠堂那里了。你做完事,把祠堂悄摸拆掉,千万不要叫官家起疑。”

卓旸眉梢一挑,不置可否,“你不去祠堂,那要去哪里?”

“回府。”

说着,敬亭颐抽出那汉子腰间藏匿的一封信,在卓旸惊诧的眼神中,掏出火折子,将信焚烧殆尽。

黑齑夹杂在纸钱中,一道在半空中挥旋。

旋即又蹲身睐着浟湙的河流,敬亭颐捋起衣袖,掬起一捧水,精细地洗干净手。确信甲面至手腕都没有血滴和血腥味后,方起身走开。

“这个时候,公主该吃宵夜了。我去给她做好吃的。不然她睡也睡不好,临了再埋怨我。”

骇冷的月色中,敬亭颐颀长的身姿穿破黑与白的交缠,独身走远。

有片纸钱恰好落到他的脚下。

今晚的纸钱都是浮云卿撒来的,他心里隐隐有种被窥视的快感,这种快感激着他做出什么动作。

往常他会继续奔赴树野,一剑封喉,看着一具具尸体倒下,空虚的心被黏稠的鲜血填满。

今晚,他属于浮云卿。

日日夜夜,他都属于浮云卿。

作者有话说:

所有人都不简单,敬亭颐最不简单。

哈哈下更明天0点5分~

第15章 十五:动怒

◎是谁告的密?◎

春意盎然,清爽的风里夹带着不知名的花香,悄然侵入公主府的各处角落。

辰时,浮云卿懒散地窝在圈椅里,云鬓松挽,姜黄衫子堆出几大道褶皱,顺着支棱的髹棕扶手垂落下来。

圈椅被透光的细箴竹帘四面环绕起来,却半分不显狭窄。廊边搁着几盆君子兰,大片叶影洒下,遮住了浮云卿脸上的神情。

她把后脑勺稍稍往椅背上靠了靠,淡然抬眸,满树玉兰搽在浅蓝的天空中,精瘦的枝干旁生出一朵朵内敛的白花,好似青丝鬓髻上扣着一个玉冠。

今日的早膳是她一人吃的。问了侧犯才知,原来在她熟睡时,禁中便下来一道旨意,让两位先生入宫面见官家。

敬亭颐不忍吵醒她,与卓旸一道问屋里安后,轻手轻脚地离去了。

公主府仆从不多,每次碰头,看的都是再熟悉不过的脸庞。原先敬亭颐跟在身边时,浮云卿尚不觉得有甚落寞。眼下他不在,卓旸也不在,总觉着鸟啼得吵闹,风吹得心腻。

她切切实实地盼着敬亭颐赶紧回来,可转念一想,人来了,她就得开始背书。几日休沐,把原本就不勤奋的她,养得更是慵懒。

浮云卿睐起一旁正拾捣插花的侧犯,兀突突地问:“昨晚敬先生回得晚,卓先生更是。这俩人一大早又被爹爹叫进宫去,你说,是不是有甚事要发生?”

侧犯揿紧剪刀,“咔嚓”一声,剪断了花枝,说她是多想了。

“昨个儿那两位不都向您解释过了么?敬先生有心,置买教具时,满心是您饿得哎唷哎唷的模样。干脆物件也不买了,忙赶回来给您做宵夜。卓先生一人跑遍东市和北市,不仅买来笔墨纸砚与练武的物件,还赶在裁缝铺歇业前,交代裁缝寻一批贴身吸汗的料子,买来给您做锻炼服穿。”

说罢,蓦地觉着有些奇怪,“只是为甚二位要把置买的事安排在晚间呢?明明扫墓回来刚过晌午,他俩怎么不趁着大白天去呢?”

被侧犯这么一提,浮云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中的怪异之处。

她昨日没多想,今下想及,妄图踅摸出什么门道来。结果一无所获。

浮云卿抬起手腕,细细看着自己刚染的指甲,感慨道:“两位先生不单单要顾着我的事,他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。昨日下晌,我与你们一道,拿着瓶瓶罐罐,捻着各种花瓣,染了大半晌蔻丹。他们兴许也有消遣的事,人活一辈子,总得要及时行乐嚜。”

侧犯说这倒也在理。可心里却暗生一个念头。

会不会两位先生意不在置买教具,而是借此时机,做些旁的要紧事?

然而还未来得及把这猜想说给浮云卿听,却见禅婆子骙瞿踅近。

“公主,贤妃娘子急诏,要您立刻进宫一趟!”

禅婆子鲜少有慌乱的样子显露出来,浮云卿听罢这话,猛地站起身来。

绝不是什么好事。

浮云卿清清嗓,问道:“传话的小黄门,可有透露出什么消息?姐姐怎的突然召我,明明下次进宫背书的时候还早着呢。”

禅婆子回想着方才那来传口信的小黄门郎说过的话,审慎一番,回道:“奴家猜想,约莫是您身边出了什么坏事,被贤妃娘子知道了。”

言讫,蓦然察觉身前与背后阵阵发冷。

原来是伺候浮云卿的几位女使,听罢她这话,正直愣愣地死盯着自己。

她们用揣度的眼神乜着自己,仿佛在问,是不是你告的密?

禅婆子惊得身子发抖,福福身解释道:“绝不是奴家告的密。奴家自从来了公主府,就再没去过禁中,一直都在府里做事。”

“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。”浮云卿扶着禅婆子的胳膊,轻声安慰道:“去备金车罢。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,凡事不要往坏处去想,兴许姐姐只是找我聊聊寒食假日里,都做了什么事罢。”

*

越往深处走,越是肃静。

车夫抬眼一睐,北落门就在前面。

北落门架在前朝与后宫中间,向北参政事,向南见后妃。

只是金车正缓缓驶向北落门时,忽然被人拦下。

车辙悄无声息地停在石板路面上,浮云卿敛眸凝神,不自觉地绞紧手里的帕子。

“是谁?”

浮云卿问道。

车夫翻身下车,靠在车窗旁,老实回道:“是位文官,只是小底辨识不出具体身份。”

听及金车内传来的问话,拦车人叉手行礼,道:“问公主殿下安,公主殿下千岁无恙。”

这道声音,车夫听着陌生,浮云卿却是再熟悉不过。

金车前,那位脊梁骨比轴线还直的人,正是先前在官家面前多次参她状的谏官,丁伯宏。

丁伯宏,性情执拗古板,对自己严苛,对旁人亦是。

他参二公主浮子暇放浪淫.荡,参三公主浮云卿贪图享乐,参三皇子浮俫不务正业。

他参政敌,参老友,参前朝后宫,似乎没什么事能叫他感到惧怕。

浮云卿蹙紧眉,不耐问道:“丁相公,你拦我的车,是来特意告诉我,你又参了我一本么?”

丁伯宏拱手说万万不敢,“臣找公主是为了变法的事。臣想请公主……”

“不行。”

浮云卿出声打断他请求的话。

“朝政之事,我向来无法干涉,也不愿干涉。你们一帮朝臣斗来斗去,我可不想沾一身腥。”

旋即把车夫叫上车来,接着赶路。

变法是官家支持变下去的。官家愿意变,可总有一群人不愿意图变,党争从此而来。

浮云卿朝丁伯宏说的话,句句属实,何况眼下她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办。

于她而言,变法虽是听闻数遍,却远在天边,不如贤妃突如其来的召见重要。

*

慈元殿。

浮云卿前脚掌刚踩实金砖,后脚掌还虚虚滞着,便听及一声怒骂遥遥传来。

“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!”

显然是在忿然质问着来人。

浮云卿在屏风前停住脚步,朝身旁的宫婢递去个求救的眼色,无声询问着贤妃生气的缘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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