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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很了解他。”

陈芸比了个打住的手势,“不要打探我。”

蒲郁表示不说了。陈芸凑上来道:“我发现你说话很有一套,难道来之前有过训练?”

若在张记裁缝铺受到的训练也能称为“训练”的话。蒲郁道:“也许。”

“诶……早知道不告诉你‘第一要义’了,你也开始了。”

蒲郁笑了下,“很有趣嘛。”

一旦适应这样的日子,就会懂得打探同学们的名字(不止于名字)是必要的乐趣。三个月过去,蒲郁的集名簿写上了五十七个名字,其中有十七个标注了家乡,七个具体到背景。

如此果真成为学校第一人——目前集名最快最多的。之前的第一是男孩们的头目,三个月集名五十五个,目前在校一年据说近两百个(囊括毕业生)。集名是愈往后愈难的游戏。

消息从教员那儿传开,一些同学想偷看她的簿册,害得她日夜费心提防。

这日夜里,蒲郁从澡堂出来,撞见一个人。

“我们交换集名簿,或许能凑齐全校名录。”他说。

借手电光,蒲郁看清他的模样,“这对我来说没有意义。”

“傅淮铮。”他说。

蒲郁微愣,“假名?”

“我在表示我的诚意。”

“……抱歉,我不需要的。”

傅淮铮顿了顿,“你不是上海人,对吗?”

蒲郁蹙眉,“我不想晓得你的名字,你也不用问我的情况。”

傅淮铮还自顾自地道,“天津人?”

蒲郁这会儿有些好奇了,“推据?”

“我听见你‘模仿’陈芸讲冀鲁官话,口音一模一样。除非你语言天赋过人,不然是做不到的,她讲官话也带天津小片口音,你很可能与她同乡。”

蒲郁道:“也与你同乡。”

傅淮铮清朗地笑了,“对,你是怎么发现的?”

“口音断人出处是不明智的。”蒲郁道,“以为无人察觉时流出的感情才是真的。”

傅淮铮怔住了。

“顺便一说,我不是天津人。”蒲郁擦肩而过,“你不也能讲地道的江淮官话么?”

走进宿舍楼,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飞快上楼,蒲郁忙追上去,“你不要误会。”

陈芸似才看到她一般,笑道:“什么啊?”

“他只是想要我的集名簿。”

“他?”

蒲郁不得不点破,低声道:“你的青梅竹马。”

陈芸夸张地往后缩了一下,“你怎么知道?”

一个个到底是“小学究”,这方面落后于在太太们的客厅“摸爬滚打”的蒲郁。

“眼神不会骗人。”

陈芸握住蒲郁双肩,对她端详片刻,“你不会真是57号选中的吧?惊人的洞察力!至今没有同学发现的!”

楼梯转角处传来一声嗤笑。

陈芸与蒲郁警惕地看上去,阿七重新点燃烛盏,走了出来,“就想上个茅房,结果遇上两个夜游神。”

“你听见了。”陈芸充满戒备。

“听不听见有差别?”阿七道,“还以为你是第一个知道淮铮名字的,看来不能算了。”

陈芸呵笑,“你以为谁都这么在乎第一,第一你拿去好了,我不稀罕!”

阿七从旁边走过,故意撞了下陈芸。陈芸气得牙痒,朝她的背影做鬼脸。

蒲郁没忍住笑了出来,还遭陈芸狠瞪一眼。

“恐怕只有在学校里才有这种事,”蒲郁笑说,“不对付也是纯真的不对付。”

“听见没有,不许笑了……”

原本中止的斗争就这样重新被挑起。有一日的格斗课上,阿七恰好抽到与陈芸做对手,陈芸拿出真本事,结果被阿七摔打得鼻青脸肿。陈芸不服气,下次课上主动挑衅要阿七做对手,次次对打,次次都被打输。

蒲郁给陈芸擦药膏,叹道:“何必呢。”

“你懂什么?”药膏抹到伤得最重的地方,陈芸嘶声喊疼。

“我是说,女人们何必为了一个男人争来斗去。男人最愿看到女人‘斗法’,女人内耗,便没有多余精力同男人较高低。”蒲郁说出这话,一下想到将这思想带给她的阿令。她总是惦念阿令,有时候比惦念二哥还多。

“我不是为了淮铮。”陈芸眉头拧更深,“阿七是顶好的对手,同她较量我能进步。”

蒲郁笑笑,垂头轻叹了口气。

陈芸道:“怎么,你不信?”

“你教我想起表姐了。”

“想家了?正常的事儿,不要看我们各个着迷密码、讨论时局,进行盛大的游园活动似的,其实没有哪个不想家。可没有国土山河,家不成家,为了革命我们要坚持!”

蒲郁笑了一下,“讲起大道理头头是道的。”

“你家表姐多大了?成家了么?”

“她同我一般大,是我最要好的朋友。”

转眼岁末,将举办新学员入党仪式暨新春晚会。

为了让学生消息不断层,每周都有杂志报刊送过来,涵盖广泛。同学们每每流连于商业、娱乐板块里的绘画照片,期盼着能参加一场正式的舞会。因此一年一度的晚会一经决定,便得到了积极响应。

陈芸作为学生代表,组织同学们筹备节目,布置会堂。蒲郁亦拿出看家本领,制作戏服、舞会衣装。到这时,蒲郁的称呼才从“五床”、“女舍五床”变成了“裁缝”。

让蒲郁意外的是,问询哪些同学会缝补的时候,阿七站了出来。

阿七的说辞是“不想和陈芸一起排节目”,但蒲郁看她手工娴熟,各种花针走线都有模有样。

“这块布这儿,被虫蛀了一个洞,”阿七抬起手里一块旧料子问蒲郁,“你看怎么弄比较好?”

“绣个什么图案缝上去吧。落英淡粉,可以绣几瓣桃花,也有喜乐之意,你以为如何?”

“桃花好。”

蒲郁便要接过来裁片绣花。

阿七道:“我来吧,你忙你的。”

蒲郁微讶,“你会绣工?”

“我老家做绣品的。”阿七不打算再说了。

待桃花瓣绣好,蒲郁拿来一瞧,便看出是传统蜀绣的走针。阿七晓得蒲郁看出了,不自在地说:“你莫讲出去。”

过会儿,落英淡粉料子做成的旗袍传到其他几位参与缝纫的同学手里,纷纷道桃花绣得极妙,又镶在了盘扣一带,正如纷然洒落的桃花,实乃点睛之笔。

蒲郁不好单独领这个工,说同阿七合作的。

这件旗袍是给陈芸做的,陈芸拿到后喜欢得紧,自去同阿七道谢。阿七不屑,轻哼了声。

“得意什么嘛……”陈芸转而同蒲郁抱怨。

蒲郁只顾工作,“他们的字写好没有,我还要把纸花别上去的。”

“写好了,写好了。”陈芸将一沓写了教员们名字的彩纸条递给蒲郁,翻开名册薄,“来对一对啊。戴笠班主任,余乐醒副班主任,伍雪寒别动教员……”

晚会之际,领导们莅临学校,学生们齐齐起立行军礼。

蒲郁觉得她恐怕是站久了发昏,否则怎么将戴着“伍雪寒别动教员”胸花的男人看作二哥?

第36章

“喂,快坐下。”邻座的陈芸扯了扯她的袖子。

蒲郁连忙坐下,可还是被领导们逮了个正着。

和学生们最熟络的老余作主持人,玩笑道:“教员们穿上军装,我们的女同学都看呆了。”

会堂里爆发哄笑,蒲郁简直想躲到凳子底下去。

老余言归正传,请班主任发表感言。班主任是黄埔军校出身,蒋的亲信部下。他建立这个特训班(学校),也效仿蒋在军校的做法,亲自任首席教员,常以激励话语训导学生。学生们听得认真,会堂安静下来,欢快气氛里有几分严肃。

伍雪寒别动教员似乎是寡言内敛的性子,简短地说了两句话就将话筒让给了后面的教员。

“诶,大胡子在看你吧?”陈芸讲悄悄话。

蒲郁微蹙眉,示意陈芸不要讲话。

不过陈芸没讲错,大胡子——贴络腮胡扮成伍雪寒的吴祖清,发言时在看蒲郁。蒲郁是通过眼神才确认那是二哥的。

记起以前二哥在舞厅枪杀青帮太子爷,便说是通过化妆办成了洋人。蒲郁这下完全相信了,那胡子的纹理、质感看上去就和真的一样。

领导们致辞后,晚会正式开始。本来蒲郁最初提出了打玻璃瓶的表演比试,可训练内容不准许被娱乐化。她没有别的才艺,便落到侍应生行列。

台上演着正儿八经的曲艺节目,台下蒲郁为同学和教员们端茶送水。“总指挥”陈芸在间隙里过来吃块点心,笑骂男同学们跟猪猡似的,不停吃,害得蒲郁没个歇息。

男同学还笑,说这么冷的天嘛,让“五床”多动动也暖和呀。

这代称和话语组成不怀好意的潜台词,同学们笑了。

蒲郁早见怪不怪,搁下一碟点心,接着去给教员们上点心。

“405,来来!”老余唤“学号”,蒲郁应声走过去。老余旁边坐的吴祖清,她有些刻意地避开视线交汇。

老余道:“雪寒兄,这位女同学你可要见见,文课综合第三名,枪法也顶好。”

吴祖清似不认识蒲郁那般,扫了她一眼,淡然道:“同377一样好?”

“377”是阿七。教员们准确分辨每一个学号,不似学生们为了好记取各种外号。吴祖清是教员之一,理应对学生的状况很熟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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