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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没有说出口,他不敢睡,无法阖眼,梦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,他站在空荡荡的碧霄宫,宝珠和碧玉死不瞑目,他又眼睁睁看着耶律骁将她带走,她声音凄厉地质问他,为何害她。

这几乎已成梦魇,在白菀重新回到他身边后,愈演愈烈。

这是他应受的。

白菀蹭了蹭他的心口,对他无法言说的痛苦心领神会,眼睛酸涩得几乎又要掉泪,她却还是笑着,蹭掉溢出的泪光,笑吟吟地望着霍砚:“没事了,我回来了。”

胸前那一抹温热的濡湿,堪比滚烫的岩浆,将霍砚本就支离破碎的心,复又烫出个血淋淋的坑洞来。

“谢谢你回来,”霍砚勾起一抹极浅的笑。

“既然谢谢我,”白菀挪挪终于可以轻微动作的手,指尖戳着他心口:“为什么不亲亲我?”

她虽这么问着,却自己仰起头,在霍砚微凉的唇上,落下温柔的吻。

“那我就自己亲亲你好了,”这么说着,她又飞快的亲他一下。

下一瞬便被霍砚夺走了呼吸,一遍又一遍,不知疲倦地索取他这些时日失去的补偿。

地龙烧地旺,两人相拥一夜,都出了不少汗,白菀嫌弃自己一身黏腻,未几便推搡着霍砚,喊着要沐浴。

霍砚让她去看自己身上未愈的伤。

白菀撇撇嘴,有些不大高兴。

也不知怎么的,最近她的情绪极容易被催动,那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一个人,因这点小事,便撅起了嘴。

霍砚看着她耷拉的眉眼,心里的淤塞逐渐松动,他伸手拿过床边小几上的摇铃,晃了两声,外头便响起水漾的声音。

他一边将寝衣穿好,一边吩咐水漾备水。

等他穿戴整齐,回头去看白菀时,望着她明显又亮起来的眼睛,有些哑然失笑,忍不住捏捏她发红的鼻尖,说:“只能擦擦身。”

白菀难过去得快,高兴来得也快,身上确实黏腻,哪怕只能擦身,也让她开心开心不已。

因为担心白菀夜里会发烧,所以热水一直都备着,霍砚一吩咐下去,很快便抬了进来。

霍砚挥退试图伺候白菀的绿漾,亲自去打了水,端来床边。

白菀看他一副要亲手替她擦身的样子,哪怕她早与他同床共枕多次,可着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,难免有些害羞,在霍砚试图掀开被褥时,扭着身不肯动。

“羞什么?你以为昨夜是谁替你沐浴的?”霍砚挑眉。

看着霍砚那不容拒绝的神情,白菀深知自己胳膊拗不过大腿,只能由着他拉开身上的被褥。

等霍砚真的绞干帕子,在自己身上轻柔的擦拭时,那点不情不愿也渐渐消散,只是看着他那一脸正色,白菀还是控制不住脸上升腾起热。

在霍砚回身洗帕子时,白菀另起了话题,她想了想,问:“你知道那条密道的存在。”

如果他不知道,白菀很难想象,霍砚是如何寻到她踪迹的。

霍砚荡洗着帕子,温热的水在他长指间流连,不甚在意道:“这天底下,甚少有我不知道的事。”

甚少,约等于无。

“那处废旧宅院是入口,那出口在哪儿?真像耶律骁所言,直通辽国吗?”

“是,”霍砚头也不抬,避过她身上的伤口,认认真真的擦拭着。

他曾让人下过那条琉璃隧,里面四通八达,几乎贯穿大楚所有州郡,俨然是个地下暗堡,自然不止京城那一个入口,也不止一个出口。

他甚至不需让人下去搜,耶律骁肯定没有死,也必须好好活着。

耶律骁那条狗命,得他亲自去取。

“能不能,将那条暗道为我们所用呢?”白菀若有所思地说。

霍砚没有接话,转身去取了什么东西回来。

白菀瞥见那一件藕荷色,绣着凤穿牡丹的小衣,脸上腾的红了一片,控制不住的舌头打结:“这个我自己来就好。”

霍砚点着头,轻手轻脚地将她扶起来,长指一勾一扯,她身上那件被汗水浸透的小衣摇摇欲坠,等白菀反应过来时,他已经替她将干净的那件穿好,正拉着她的手要给她穿中衣的袖子。

等他们穿戴好,水漾她们也备好早膳送进来。

霍砚没让白菀出去,自己去端了碗粥,并着几碟子小菜进来。

白菀伸头去看,是用嫩姜切成细丝,老姜捣水,掺肉糜煮成的姜丝肉糜粥。

估计是为了驱风散寒,特意给她做的。

霍砚自己尝了口,姜味并不冲,才一勺一勺喂给白菀,怕她光吃粥腻味,时不时还夹几筷子小菜给她清口。

等她吃得差不多,霍砚才说:“琉璃隧并不只你看到的那一条,其中错综复杂,走错一步,便极容易迷失其中,再也出不来。”

白菀听着有些泄气,耶律骁也曾和她如此说,没想到确实是真的,她叹了口气:“可惜,我只记住如何分辨京城往辽国那条出口的记号。”

霍砚见不得她露出这种颓丧的神情,曲起手指在她额心敲了敲:“那就只用这一条便好。”

白菀眼睛一下亮起来,喜滋滋的看着他:“就得麻烦你让人将这条密道清理出来了,还可以顺便看看,有无耶律骁的踪迹。”

霍砚漫不经心地点点头,猝不及防唇上传来一点暖意,他抬眼看过去,白菀正快速退回去,因这一下偷袭,抿着嘴笑:“你真好。”

她吃了些东西,渐渐恢复些力气,虽然还有些羸弱,但音色不再那般沙哑,这短短三个字,清脆如铃,仿佛珠落玉盘。

霍砚看着白菀那盛满笑意的圆眼,他的眼底温柔渐起,如同涟漪轻荡。

彻底伺候白菀消停后,霍砚才起身出去收拾自己。

白菀正听着盥室稀里哗啦的水声,却突然听见有人叩门。

外头传来元禄小心翼翼的声音。

“娘娘,掌印这会儿可得空?”

许是有什么急事,否则元禄不会敢在这时候来打扰。

恰巧霍砚带着一身水汽出来,听见元禄的话,面上没什么表情,却根本不搭理他,转身便朝白菀走过来。

“去啊,许是有急事,不用担心,我让水漾她们来陪我,”白菀催他。

谁知她此话一出,霍砚脸色便阴沉下来,想起无辜丧命的宝珠和碧玉,白菀有些难过,又自知失言,张张嘴道:“你去吧,或者我陪你一块儿。”

霍砚的眼睛绕着她转了一圈,她身上还有伤,强行让她起身走动,会痛。

“我很快就回来,”霍砚阴着脸道。

霍砚犹不放心,一步三回头,白菀连忙端着笑脸,目送他出去。

关上门还能听得见他吩咐元禄的话,让他带人将正院严严实实地守着。

水漾和绿漾在元禄连连应声中推门进来,两个丫头围着白菀看,抽抽搭搭地哭。

白菀叹了口气,问了几句清桐的情况,得到好的答复后,才问起宫里是个什么情形。

绿漾声情并茂地向白菀描述了霍砚锁宫封城,上至皇帝下至百姓,都被禁足在室内,不得踏出房门一步。

白菀听着,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,他这般声势浩大,恐怕又要惹人诟病了。

*

书房内,霍砚坐在上首神情冷淡,眸光阴冷地望着底下跪拜的人:“你最好如你所言,有要事禀告咱家。”

堂下的人低垂着头,跪得极低,几乎整个人贴在地上,等他闻言抬起头来时,那张脸赫然便是舒崎光的父亲,舒衡。

舒衡望着霍砚,眼里除去泪水,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欣喜,他颤颤巍巍地叩首:“老臣舒衡,叩见太子殿下!”

他本就不见得姜宏窃来的皇位坐得安稳,巴不得霍砚将朝纲搅得天翻地覆,如今又得知霍砚真正的身份,看他自然是哪哪都好。

直叹这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。

霍砚森冷地觑着他:“舒大人莫不是神志不清了,你眼前只咱家这一个阉人,可没有你口中的太子殿下。”

听见霍砚毫不犹豫地否认,舒衡有些失望,却并不气馁,自然知道自己口说无凭。

他膝行着往前,在案边停下,哆嗦着手从衣襟里取出一块玉璜,呈到霍砚眼前。

舒衡复又俯身跪下去:“这是先帝的信物,先帝当初早已察觉姜宏那逆贼有反心,已经写好传位诏书,私底下正在搜寻可以托孤的大臣,可还未做好万全的准备,便被姜宏害死,老臣无能,请太子殿下降罪!”

他口中的先帝,并不是姜瓒的父亲姜宏,而是德宗,他固执地不肯承认姜宏,视他为谋朝篡位的逆贼。

霍砚并没有去碰那枚玉璜,上面的图腾及小字,处处彰显着主人的身份,做不了假。

更何况,他不是不知道,这个舒衡,在他寻人报仇的途中,偷偷给他递过不少消息,里头大多是罪证。

霍砚没有问舒衡,当初姜宏逼杀他母亲霍惠妃的时候,他在哪里,也没问太宸宫的火烧起来时,他在哪里,更没问霍家五十八口含冤入狱时,他又在哪里。

他不知道德宗当初到底找了些什么人进行所谓的托孤,但至少,至今为止,只有舒衡一人来找他,若果那些人通通叛变,舒衡孤身一人,确实什么忙也帮不上。

舒衡年轻时声名极盛,在德宗时便是东阁大学士,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太傅,他却在德宗薨逝后,长达两年称病不朝,在姜宏几次三番请他出任太傅教导皇子时,屡次以身体不适而拒绝,此后更是无心朝政,不再寸进。

若他是先帝的托孤大臣,如此倒也不那么奇怪了。

霍砚冷笑地看着舒衡:“你现在来寻咱家做什么呢?指望咱家光复你口中先帝的朝纲吗?”

他又不耐烦地嗤了声:“可惜咱家没学过什么帝王之道,只想将这堆积着累累尸骨的皇位一把火烧个一干二净。”

“所以,舒大人来寻咱家没有任何意义。”

舒衡听着霍砚的话,匍匐着身子,在暗处老泪纵横:“老臣不敢强求,只想稍微弥补,弥补当年一念之差的懦弱,筑成的大错。”

“老臣是个蠢笨的,知太子殿下就在眼前,却迟迟不敢确认,害殿下枉遭磨难,老臣已无颜面对先帝,求殿下给老臣一个机会。”

霍砚冷眼看着底下哭得浑身颤抖,几乎缩成一团的老人。

舒衡是舒崎光的父亲,对他而言没什么用处,可兴许对白菀有用。

“你当真想弥补?”霍砚慢悠悠地问,长指曲起,在扶手上轻叩。

舒衡迫不及待地连连点头,抬起头,满目期待地望着霍砚。

霍砚站起身,从抽屉里取出一卷明黄,随意地扔给舒衡。

舒衡看着卷上腾飞的龙纹,整个人抑制不住地抖起来,说不上是激动还是害怕,他哆嗦着,却将圣旨捧得很稳:“这,这是……”

“传位诏书,”霍砚一改方才的漫不经心,难得正色道:“皇位咱家没兴趣,但你得守好皇后。”

舒衡瞠然地望着霍砚。

等霍砚回来时,白菀正在给杨景初写信。

看样子,霍砚短时间是不可能放她进宫了,便只能让杨景初想法子,出宫来见她一面。

看见霍砚进来,白菀朝他笑了一下,又垂下头写信,谁知元禄也跟在他后头进来,面色难看道:“太后娘娘殁了,牵连了淑妃娘娘,皇上悲痛交加,震怒不已,不顾舒太傅求情,执意将淑妃娘娘打入冷宫。”

作者有话要说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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