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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

“夜半不睡觉,做什么?”

寂静的夜色中,响起一道清冷的嗓音,宛如山涧清泉,又带有一丝沉睡后初醒的沙哑,冲淡了清冷感,平添一分慵懒。

“我、我……”鹿饮溪看着简清忽然睁开的眼睛,想从中寻找出一丝讶异,可明亮的双眸里,只有一贯的冷静自持。

没有慌乱,没有惊讶,没有暧昧。

她似乎没发现……没发现自己偷偷吻了她……

悬在半空的心落到了实地,鹿饮溪将实话、酸涩一同吞进腹中,撒谎说:“我只是想帮你盖一下毛毯。”

“是么?”简清显然不信,“上回你半夜醒来,是在一声不吭偷摸我。”

“我——”目光落到简清胸口,鹿饮溪想起初见那晚,伸懒腰时,无意的触碰,温热的绵软,脸颊迅速窜红:“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
简清轻描淡写:“那是有意?那天晚上,也是你抱着枕头敲开我的门,说你很冷,你怕黑,想和我一块看月亮,要和我睡一起。”

最后她却挨了一耳光。

乍听这话,鹿饮溪脸红到了脖子根,几欲脱口而出:不是我说的!

是原主说的。

这种话,想一想就臊得慌,她哪里说得出口?

“你怎么记到现在……”嗫嚅了会儿,实在不知道要如何驳斥,鹿饮溪破罐子破摔:“就算我是有意的,你会被我勾.引,只能说明,你、你的意志很不坚定……”

这话强词夺理很不要脸,简清听了却没反驳,看着鹿饮溪,视线缓缓扫过她的眼睛,鼻梁,红唇,锁骨,然后……

然后没再往下,稍稍侧脸,移开目光。

她躺在沙发上,长发随意地铺散在肩侧,毛毯盖住了全身,只有脖颈处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,脸颊白里透红,锐利的眼神失了焦距,削弱了白日里冷硬强势的气场。

鹿饮溪借着星辉,细细打量她的神色,又俯下身,凑近,嗅了嗅她的脖颈,没有酒精的味道,清冽的冷香掩盖了所有。

简清瞥了鹿饮溪一眼:“怎么像只小狗?”

鹿饮溪又嗅了嗅,低声问她:“你是不是喝醉了?”

话语吞吐间,温热的气息落到了敏感的脖颈,简清怔了片刻,随即伸手按住胸前的脑袋,轻轻揉了揉,反驳说:“没有。”

声线依旧有几分沙哑,在昏暗的夜色中,显得格外好听。

鹿饮溪埋首简清的胸口,触及温软清香的身体,脑海一片空白。

她涨红了脸,险些被闷得憋不过气,艰难地撑起身子,刚拉开一点距离,禁锢在腰间的手猛然一用力,斗转星移间,她变成了沙发上躺着的那个。

她从下方望着简清,简清直勾勾盯着她,身后是璀璨星河。

“你……你不能做坏事……”她有些害怕,紧张得声音在发颤,“就算你喝醉了,你、你做坏事,我也会打你的……”

简清静默地凝视她,一言不发,对视片刻,俯下身,在她眼尾的泪痣处落下一个温柔的吻。

再无多余的动作。

只是用柔软冰凉的唇瓣贴着她眼尾的泪痣。

铺天盖地的冷香沁入肺腑,鹿饮溪闭上眼睛,心脏跳动剧烈,迟疑了片刻,鼓起勇气,伸手,勾住简清的脖颈,稍稍移动身子,抬起脑袋,亲吻她的下巴。

理智不复存在,只是凭借本能行事。

欣喜、苦涩、怦然心动都被掩埋,她只想靠近她,亲近她,越近越好。

压在上方的身体越来越重,鹿饮溪沿着她的下颌线一点点啄吻,身上的人却慢慢没了动静。

鹿饮溪茫然地睁开眼,入眼是浓密的长睫。

她张了张唇,难以置信:“你、你怎么又睡着了?”

寂静的客厅里,无人回答她的问话。

“亲着我你还能睡着?你、你——”缱绻缠绵的氛围一扫而空,鹿饮溪哭笑不得,“还说没有喝醉……”

她叹了一声气,躺在沙发上,将视线落到头顶的璀璨星河,一下一下抚摸身上人的长发,带着无限的爱怜,慢慢回味彼此的亲密拥吻。

心思变得柔软细腻,满腔的欢喜似要溢出。

欢喜到极处,又生出丝丝缕缕的惶恐不安。

她对这个世界、这个人,所知甚少,唯一知晓的结局,也是不美好的结局。

滞闷感堵塞在心间,鹿饮溪被压得越发喘不过气,她使出全身力气,推开身上沉睡的人,从沙发上爬起来,重新替简清盖好毛毯。

她蹲在她身边,在星光下,看了一遍又一遍,竟有些舍不得离开。

可有些事情必须要去做。

鹿饮溪站起身,从房间拿出纸笔和台灯,蹲坐在沙发前的茶几上,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心绪后,开始在纸上涂涂写写。

她心底的惶恐不安,源于对剧情的一知半解。

从前她不在乎剧情结局如何,只想远远的逃开,明哲保身,回到现实。

如今,她抛开逃避心理,第一次尝试推导猜测剧情。

简清后期会谋杀许多人。

从犯罪动机分析,谋杀无外乎情杀、财杀、奸.杀、仇杀。

“奸.杀”二字,直接被鹿饮溪画了个大大的×,排除在外。

情杀,原文中简清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暧昧对象,那就是鹿饮溪自己。

鹿饮溪回忆了自己在书中的形象,实在算不上正面,是朵柔弱的菟丝花就算了,还会三番五次背叛简清……

她揉了揉鼻梁,心想作者肯定是她的黑粉。

现实世界里,她确实被传过好几条绯闻,但那都是播剧时配合营销荧幕情侣的正常操作,又不是真的谈了无数回恋爱,还脚踏几条船。

居然把她写成那幅德行……

鹿饮溪在心底轻轻冷哼一声。

可撇开她的问题,短期接触来看,简清不是那种为情犯罪的人。

简清不是爱情至上主义者,有时甚至会因为工作忽略鹿饮溪,她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有所建树,有科研的理想,有治病救人的信念,不会为了情情爱爱自毁前途。

情杀被排除在外。

财杀……也不可能,她不缺钱,更不是贪财之人,且不说她是富二代出身,就算她与家里关系一般,但她有稳定的收入,足以温饱。

财杀排除在外。

只剩下仇杀,鹿饮溪圈了起来,不敢排除。

无论是原书人物设定,还是真实接触后得到的观感,鹿饮溪都觉得简清是睚眦必报的性子。

她为人看似冷漠,爱恨之心却比常人强烈。

若深爱一个人,到死也不肯放手;若有人与她结下深仇大恨,她必会千方百计报复,玉石俱焚也不在话下。

鹿饮溪在圈起来的“仇杀”二字旁边,打了个大大的问号。

若是仇杀,也分新仇和旧怨。

若是新仇,那应该会发生在未来的一段时间。

若是旧怨……

鹿饮溪想起初见那晚,简清床头的匕首,还有怕黑的心理阴影,在纸上画了一把刀和一盏灯。

说实话,截止到目前,她看不出简清与什么人结过怨。

简清的人际关系很简单,与任何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,偶尔会真心待人,但从不与人交心,包括自己在内。

她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,包裹得严严实实,像一只茧,活得清醒又封闭。

从前,鹿饮溪不想剥开她,是因为不感兴趣。

如今,鹿饮溪依旧不愿剥开她,怕一不小心扯到她的伤口,只想等她向自己敞开。

真心喜欢一个人时,她就愿意接纳她所有的过往,好的,坏的,照单全收。

思路推导到这,暂时凝固了,鹿饮溪想不出更多的原因。

她放下纸笔,蹲在简清身前,轻轻抚摸她的长发,低声许下承诺:“就算有一天我离开了你,离开了这个世界,我也一定会先保护好你,不让任何人伤害你。”

过往二十五年里,鹿饮溪还未向谁许下过这样的承诺。

沙发上的这个人,娴静,但不柔弱,从不会示弱,脸上永远看不出失落、伤心、黯然一类的表情,好像天生感受不到负面情绪,所有疼痛都一声不吭捱过,更不会让人产生任何保护欲,只会产生疏离感。

她竟对这样一个冷冰冰的女人,产生了怜惜的柔情。

人的情感真是千奇百怪。

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,无依无靠,所知甚少,这个人把她带到了一个熟悉的环境中,彼此之间,仿佛就有了一种微妙的牵挂。

撇开喜欢的情愫,因着那份微妙,简清于她而言,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。

鹿饮溪背靠沙发,坐在地上,低头一笑。

今晚,她体会了太多百转千回的情绪,心动、欣喜、苦涩、缠绵、理智、怜惜,兵荒马乱,溃不成军,睡意全无。

总不能在沙发边枯坐一晚,鹿饮溪只好重新拿起笔,重新抽出一张干净的纸,在纸上一笔一画勾勒简清沉睡的模样。

这是第二次画她。

第一回画她时,鹿饮溪还没把她当真实的人看待,无所谓她的态度,无所谓她的生死,只想利用她,好让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存下去。

第二回画她,鹿饮溪心里有了她,想要保护她,笔触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。

她要把这些画藏起来,不给任何人看。

如同藏起心底那份隐晦的喜欢,不告诉任何人。

清晨的太阳晒到了身上,迷迷糊糊中,鹿饮溪感觉到那份暖意,睁开眼,抄起脑袋边的手机。

上午9点。

她爬起来,看向沙发另一头的简清。

简清还在睡梦中。

难得一见睡了懒觉。

简清习惯早起,无论是否处于假期,每天雷打不动6点起床,今天居然到了9点还没醒。

看来昨晚是真的醉得厉害。

鹿饮溪笑了一笑,又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,爬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。

正常的温度。

睡梦中的人受到了打扰,眉头皱了皱,似有醒来的迹象。

鹿饮溪愣了片刻,立即戏精附体,把睡袍领子扯开了一些,头发揉乱了些,抽出一张纸巾,抱着膝盖坐在沙发角落,轻而易举地红了眼眶,拿纸巾擦拭根本不存在的泪水。

简清睁开眼时,望着天花板,眯了眯眼,觉得有些陌生,不是往常醒来熟悉的环境。

四肢处于沉睡后初醒的绵软无力状态,她挣扎地爬起来,视线里撞进鹿饮溪红着眼眶抹泪水的画面。

她怔住,僵在原地,没有动弹。

这种酒后宿醉,醒来身边一个小姑娘面容憔悴、抽抽搭搭的场面,简清头一回遇到,但不是头一回看到。

科室里的小孩,拿着手机外放各种豪门狗血电视剧时,她瞄过一两眼。

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睡袍。

还算齐整。

她看了看鹿饮溪的睡袍,有些凌乱。

还没等鹿饮溪红着眼眶说出“你要对我负责”的经典台词,简清先拿起手机,看了眼有无医院的未接来电,然后打开相机,照了照自己的脸颊

——没有巴掌印。

她放下手机,走过去,替鹿饮溪拢好睡袍,淡声问:“好玩么?”

“不好玩,你一点都不配合……”

“你往我脸上留个印,说不定我会被你多骗一会儿。”

鹿饮溪冷哼一声:“我听出来了,你在变相损我,觉得我很凶是不是?”

简清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:“憔悴了,没睡好?”

鹿饮溪撒了个小谎:“昨晚喝多了,帮我你盖好毛毯,没让你冻着,我在沙发上睡着了,可没人给我盖被子,我冻着了。”

绝口不提亲密拥吻和夜半无眠。

简清伸手抚摸她眼底淡淡的黑眼圈,没再说什么,转身去洗漱间洗漱。

鹿饮溪化身小尾巴,拿着口杯牙刷,趿着毛拖,挤到简清卧室的洗漱间里。

简清正在挤牙膏,看见她来,微微挑了挑眉。

鹿饮溪抢过她手里的牙膏,一边挤到自己牙刷上,一边问:“昨晚发生了什么,你还记得吗?”

简清面不改色,漱口,吐水,看着镜子中鹿饮溪,淡道:“我没睡你。”

被她直白的话语噎了一下,鹿饮溪也看着镜中的简清,轻声问:“除了没睡,其他发生什么都不记得了?”

简清沉默片刻,平静道:“你要是想发生些什么,今晚可以过来陪.睡。”

说完开始刷牙。

每次她说陪.睡都只是口头上说一说,没真的威胁人做什么,鹿饮溪快要对这个词免疫了,直接当耳旁风。

看来是真不记得什么了。

两人没再交谈,并排站在洗手池前刷牙。

洗漱间里只有电动牙刷的嗡嗡声。

刷着刷着,两人忽然在镜中对视,鹿饮溪情不自禁漾开一个笑,笑容灿烂,唇角还沾着牙膏的白沫。

简清望着她的笑容,仿若霜雪融化一般,眼里渐渐也有了笑意。

吃完早餐,简清搬出电脑要写论文,鹿饮溪攥着她的衣角,要出门。

简清问:“去哪?”

她出门会有计划和目的,不会和鹿饮溪一样,漫无目的转悠。

鹿饮溪给出了目的和计划:“我想买些盆栽和玩偶,顺便再一块逛逛花鸟市场,买一些花花草草,装饰一下家里。”

简清的公寓住着像广寒宫,太过干净简洁,没有一点生活气息。

她打算买些小玩意儿装饰她的公寓。

本打算直接到商场里购买些玩偶,路过一家门口放有娃娃机的店前,鹿饮溪却停下脚步,自信满满和简清说:“看我用最省钱的方式给你把玩偶带回家,说,想要这里面哪一只玩偶?”

简清随手指了最上面一只、最大的兔子。

“等着,我要把它抓到你怀里。”鹿饮溪搓搓手,投了币,操纵着摇杆,视线紧盯兔子玩偶,爪子落到兔子上方,她立马按下“抓”,爪子颤巍巍落下,眼见要抓住兔子的耳朵,那爪子跟得了帕金森综合征似的,颤颤抖抖松开了。

鹿饮溪一拍大腿:“我再试一次。”

一分钟后……

“再来一遍!”

五分钟后……

“最后试一次!你相信我!”

十分钟后……

鹿饮溪依旧两手空空。

简清站在一旁,抱着手臂,实话实说:“不行就撤。”

鹿饮溪哼了一声,怼她:“你行你上。”

简清拉开她,走到娃娃机前,从容冷静地一顿操作

——什么也没抓出来。

“哐啷”一声,鹿饮溪投下5个币,温声细语,说风凉话:“简老师,继续啊。”

简清瞥她一眼,重复操作了5遍。

依旧什么也没抓出来。

鹿饮溪还要投币,简清止住她的动作,酝酿了会儿,面无表情开口:“我不行。”

头一回见她认栽,鹿饮溪哈哈大笑,拍了拍她的肩,走进店里,和店老板交谈了几句,不知说了什么,哄得老板心花怒放,走出来,用钥匙打开娃娃机,抓出那个兔子玩偶,递给鹿饮溪。

鹿饮溪把玩偶塞简清怀里:“诺,是你的了,以后让它陪你睡觉。”

简清戳了戳兔子脸颊,揪着兔子耳朵陪鹿饮溪溜达到商场,买了一堆的玩偶和抱枕,又开车到附近的花鸟市场转悠了一圈。

鹿饮溪问她:“你有没有喜欢的花?”

简清认真思考了会儿,摇头:“你看着挑。”

鹿饮溪没有挑选大红大紫色彩浓艳的鲜花,挑的大多是耐寒耐旱好养活的绿植。

市场里还有各色虫鱼鸟兽,鹿饮溪在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面前驻足。

简清体贴道:“想买就买。”

鹿饮溪摇摇头。

她没打算买小动物,一是没时间照顾;二是,简清看上去就不像是喜欢小动物的人,估计在实验室里养小白鼠、小兔子一类的实验动物已经够呛。

抱着一堆小玩意回到公寓,鹿饮溪布置了一下午,客厅墙壁挂上了吊饰,沙发上摆了抱枕和毛茸茸的玩偶,阳台遍布波斯顿蕨、铺地锦竹。

她特地在进门的玄关处摆放了两株水培的长藤绿萝,和简清说:“你从医院下班回来,一进家门口就看到翠绿色的植物,肯定会觉得:哇,好有生命力啊。”

简清没有那么文艺的想法,很实际地考虑:“枯死了怎么办?”

鹿饮溪说:“这东西水培的,很好养活,不需要经常浇水,看瓶子里没水了给它灌灌就行,也不怎么需要阳光,放在这里,接受玻璃的散射光就好。”又笑着自夸,“就跟我一样好养活。”

简清看了她几秒,目光柔和,微微笑了一笑。

鹿饮溪问:“笑什么?本来就很好养活啊,只要有光有水,随便在哪里都可以生存。”

简清摇头不语。

她以为自己捡了一株柔软细嫩的菟丝花回家,结果菟丝花告诉她它是一株很好养活的绿萝,不需要攀附寄生,只要给予一点点水和一点点光。

真是,可爱。

鹿饮溪习惯了她的沉默,没有追问,柔声道:“随便你好了,想笑就笑,反正你笑起来挺好看的,哎,你再笑一下。”

偏偏简清不笑了,转身去忙自己的事。

鹿饮溪也收回了视线,蹲下身子,细心擦拭绿萝的叶片。

她希望简清能活得开心点。

她不愿剥开她过往伤疤,不奢望能在一起,只是希望,余生她能常欢喜。

又到了工作日。

鹿饮溪帮护士送血样到检验科,回肿瘤科途中遇到了会诊回来的张跃。

张跃身边跟着一个眉目俊朗、气质出众的青年医生。

三人打了招呼后,鹿饮溪看清青年医生胸牌上的字眼

——江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,心胸外科,主治医师,褚宴。

这个世界的男主角。

鹿饮溪盯着他多看了两眼。

之前她一直逃避接触书中的主要人物,对男、女主都不关心,没去留意他们的存在。

褚宴和简清是大学同班同学,二人年龄相仿,只不过一个主外科,一个主内科。

胸外科和肿瘤内科会有些业务冲突,两个科室都可以对胸部肿瘤进行诊治,在一些小医院,存在互相截留病患的不良风气,两个科室的医生颇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意味。

江州附一医院并不缺病患,各市各县的患者源源不断涌来,有时一个床位要排一两个星期才能轮到,肿瘤中心也有成立专门的多学科会诊小组,各学科之间共同讨论制定对患者最有利的治疗方案。

按理是不会有业务冲突的,但简清和褚宴好像天生有些不对付。

书中曾描述,他们俩是两个科室眼中郎才女貌的金童玉女,大伙明里暗里撮合,奈何两人就是看不对眼。

褚宴离开后,张跃戳了戳鹿饮溪的胳膊:“看上人家了?那可是我们医院远近闻名的院草。”

鹿饮溪扑哧一笑,摇摇头,半真半假道:“比起看上他,我看上你师姐的概率更大。”

张跃以为鹿饮溪在说玩笑话,嘿嘿一笑,跟着开玩笑:“我还真不知道有哪个男人配得上我师姐,你俩凑一块也养眼。”

这话鹿饮溪听得舒坦,抛给张跃一个“还算你有眼光”的眼神,又打探道:“张哥,是不是有很多人追你师姐啊?”

“喜欢她的人多,追她的不算多。我师姐像古墓派里冰清玉洁仙气飘飘的小龙女,可远观不可接近,太有距离感了,一般男人不敢追,敢主动追她的都是有钱有势的公子哥。”

鹿饮溪听了这个比喻,摇头一笑:“她是李莫愁。”

斯文美貌,表里不一。

张跃啧了一声,维护道:“妹妹你这是嫉妒,我理解,漂亮女人之间的攀比嘛,我前女友也会,以前还揪着我耳朵问她和我师姐谁更好看。”

“你怎么回答的?”

“我又不傻,当然女朋友好看。”

这回换鹿饮溪维护:“明明你师姐更好看,我看过那么多明星,就数她气质最特别。”

“你小孩子不懂,情人眼里出西施,就算我女朋友只有7分美貌,我喜欢她的时候,她在我眼里就是满分。”

冷不丁被塞了一口过期狗粮,鹿饮溪敲了敲脑门:“看不出来,张哥你还是个痴情种。”

“那当然,小鹿你挑男朋友可要擦亮眼睛,要挑我这种专一的,可别被花花公子哥拐去了,要不张哥给你介绍几个学弟认识?”

“我不要学医的,你们太忙了,没空陪我。”鹿饮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,继续把话题绕回到简清身上,“你师姐怎么没结婚?我看和她同期的二胎都快出来了。”

她对简清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,遇到熟悉简清的人,总忍不住想多谈几句,拐弯抹角,把所有话题都拐到她身上,恨不得连头发丝都打听清楚有几根。

张跃说:“那不一样,我师姐上学早,16岁就念了大学,24岁留学回来进医院,比同期年轻了一大截。从她进医院开始,给她介绍对象的,能从我们办公室排到医院南门口。后来她说她有个前男友,得白血病死了,她就是为前男友学医的,她心里只有他,还决定为他终身不嫁人,大家才消停一点。”

鹿饮溪听得半信半疑:“真的假的?”

“应该是真的,我师姐不会骗人,唉,她才是痴情种,为了一个男人,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了。”

鹿饮溪听得心里咕噜咕噜冒酸泡,不想继续聊下去了。

三言两语切断了话题,她和张跃回到了科室,耷拉着脑袋看资料,看不进半个字。

上回,她说她没有白月光……

呵,原来是有了难以忘怀的朱砂痣,还为他学医,为他终身不嫁。

真是情深似海。

简清见鹿饮溪回来了,坐在她身边,打开电脑:“谁欺负你了?”

“没人欺负我。”

“那怎么了?”

低眉垂眼,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猫,又委屈又可怜兮兮。

鹿饮溪小声咕哝:“你还懂关心我?”

不是心里只装着前男友吗?

简清瞥她一眼,默默反思片刻,想不出最近自己又做了什么惹到她了。

还有临床研究的病历没写,无暇理会莫名其妙的阴阳怪气,简清看着电脑屏幕,淡声道:“有话直说。”

被她冷淡的态度刺伤,鹿饮溪捱下心头的苦涩,低下头:“没话。”

不再看她,低头看资料。

看着看着,又忍不住抬头看一眼,想知道她在做什么。

不料撞进一双漂亮的眼眸。

简清猜到鹿饮溪会忍不住看过来一般,静默地注视她。

视线撞上,秋水寒星般的眼眸里,晕开星星点点的笑意。

心头的苦涩被这份小默契冲散,鹿饮溪看着简清,绽开一个微笑,澄澈的眼神变得万分柔软:“你偷看我做什么?”

简清神情淡淡:“你不偷看我,怎么知道我偷看你?”

鹿饮溪指了指资料:“我是碰到问题了,想向你请教。”

“说。”

哪里说得出什么问题,资料都没看几行。

简清没拆穿她,安静地看着她,眼中似笑非笑。

鹿饮溪揉了揉眉心,大脑飞速运转,憋出了一个问题:“我知道肺癌、肝癌这些实体瘤疗效评估用RECIST标准,那非实体瘤,比如白血病、淋巴瘤,用什么标准评估治疗的效果?”

特地强调了白血病。

简清随手拿过一张草稿纸,在纸上写下PD、SD、PR、CR、Lugano等字母,慢条斯理讲解:“PD疾病进展,SD疾病稳定,PR部分缓解,CR完全缓解,这几个概念通用,淋巴瘤用Lugano标准评估,我打印出来给你看。”

说着用外网电脑打印了整整两面的白血病、淋巴瘤疗效评估标准给鹿饮溪。

鹿饮溪看着密密麻麻的知识点,揉了揉额角,有些头疼。

头疼的同时,又有一丝微妙的庆幸。

简清对“白血病”这个字眼没什么特殊反应。

有一个难以忘怀的前男友什么的,大概率是骗人的吧?

鹿饮溪心满意足地低头,继续学习资料,耳畔是熟悉的键盘敲击声,“哒哒、哒哒”,一下一下,像是敲击在她心上。

简清念大学时的导师胡见君是肺癌领域的大拿,如今也是江州附一医院的副院长,兼肿瘤综合治疗中心的负责人。

近两年,胡见君醉心于行政权利斗争,名下博士生全放养,开学见个面,接下来几乎找不到人,新入门的弟子都靠师哥师姐拉扯大。

张跃就是被简清拉扯大的,又教临床又带科研,每次碰上简清值班,他还能蹭上免费的午餐和晚餐。

他知道那是师姐有意照拂他这个师弟。

读医成长周期长,他的同龄人都结婚买房了,他这个博士还在苦逼地混住院医,扣完五险一金工资到手不剩多少。

上次他父亲生病,他拿不出多少钱,简清知道了没安慰什么,直接给他转了5万,说先欠着,等毕业了再还。

把他一个大男人感动得稀里哗啦,恨不得当牛做马以身相许,结果被简清一脸冷淡地塞了面镜子,让他照照自己。

他知道自己配不上,嘿嘿一笑作罢。

同事多年,他也没见哪个人能让他师姐上心,这天下班,却被他师姐堵在了值班室门口,冷冰冰砸来一句问话:“你欺负我手底下的人了?”

“师姐我哪敢?魏明明不踩在我头上就不错了……是不是她又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了?”

“不是明明,另一个。”

“小鹿?那我更不敢啊,那不是你远房表妹吗?又乖又漂亮,我宠着还来不及。”

简清冷飕飕的视线扫过去:“她跟你一块回来后,怎么一脸不高兴?”

“人一小姑娘的心思我一大老爷们哪猜得到?”在高压视线下,张跃险些就想抱头蹲墙角,“估计是思春了吧,刚刚遇到胸外科的褚大帅哥了,每年都有被大帅哥勾走魂的小姑娘,话说师姐你下周不是有个学术会议吗?褚宴好像也要去,你把小鹿一块带去,给他俩创造创造机会,说不定褚宴那小子就成你表妹夫了,你就压过他一头了——”

没听他说完,简清打断了对话,冷道:“改你的论文去,少胡言乱语。”

张跃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:“师姐,我24小时没睡了,再改论文会猝死的,你忍心这样摧残你的小师弟?”

简清直接转身离开:“给你急救时,我会请麻醉科专门过来气管插管。”

晚上,两人回到家,简清忽然开口说:“我下周末有个学术会议,魏明明要考试,你和我一块去C市,负责对接工作。”

承认身份的好处在于,鹿饮溪可以大方地展现真实的自己,减去了很多沟通成本。

她打开手机备忘录,问:“课件可以提前给主办方吗?”

学术会议的主办方百分之百会在会前催专家的课件,有些知识产权意识强的专家,不喜欢提前提供自己的PPT以供主办方会场调试,等到了现场,才拷贝上去,会议结束还会要求删除。

“可以提前给,我没禁忌,周三能出来。”

“需要医学继续教育的学分吗?”

医疗职称晋升需要连续多年获得一定的学分,学分靠发表论文、参加学术会议获取,有时大家争着抢着去听学术讲座,并不是多热爱学术,而是抢着要学分。

每到年末,都有一堆的医生发现今年学分没攒够,赶忙全省全市各地跑,蹭学术讲座。

由于学分有一定的数量限制,学术讲座的主办方通常会提前问授课专家是否需要学分,如果需要,会提前预留名额给专家。

“我今年够了,留给别人吧。”

“周五晚上去?还是周六早上去?”

“周五晚。”

“什么时候离开?”

“周日上午12点左右结束,买13点的票。”

……

沟通清楚了一切琐事,鹿饮溪低头在手机备忘录上,记录得一清二楚,然后抬起头,比了个“ok”的手势,笑道:“简老师,交给我吧,你负责讲课就好。”

简清看着她的笑容,点点头,伸手帮她把鬓边碎发拨到耳后,将要收回手时,视线落在她雪白的耳垂上,情不自禁,伸手轻轻捏了一下。

鹿饮溪瞬间愣住,敛了笑,捂住耳朵后退一步,恶狠狠瞪过来。

简清若无其事般移开视线,面上一派淡然,耳尖却是白里透红。

鹿饮溪捂着耳朵,转过身背对简清,边在手机上划拉,边在心里骂。

败类,表里不一,白瞎了一副好面孔。

一面骂,一面又觉耳朵越发滚烫。

学术会议大多有药厂、医疗器械厂的赞助,负责对接的有时不一定是医院的工作人员,而是赞助商。

赞助商会出专家的路费和食宿费。

C市是地级市,赞助商那边的钱助理很爽快地买好了高铁乘车票,也定好了酒店,和鹿饮溪对接。

鹿饮溪一一确认,在看见只定了一间房时,告诉钱经理:“经理您好,有两个人需要入住酒店喔,简老师会带一个女助理。”

钱经理噼里啪啦打字回复:“老师您放心,我定的是双人间!”

鹿饮溪:我不放心……

但免费的东西不好说什么,也许他们经费有限只能定双人间呢。

再说,临近过年,各家酒店活动多,也不容易订到房间。

鹿饮溪礼貌性回了句“辛苦了”,没多计较,和简清汇报了这些情况,简清也没说什么。

鹿饮溪就去准备出差用的随身用品了。

要在酒店住两个晚上,她收拾了一大箱的行李,化妆品、护肤品、一次性洗脸巾,换洗的内衣裤,还有睡衣……

要和简清共处一室,鹿饮溪纠结自己要带风格保守的睡衣睡裤好,还是带一件性感的V领吊带睡裙,或者毛茸茸的长耳兔造型睡袍?

简清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房门口,端着咖啡慢条斯理抿了一口,扫了眼满满当当的行李箱,又看了眼衣柜前纠结的鹿饮溪,不咸不淡道:“拿长耳兔那件,我喜欢。”

鹿饮溪转过身,面色薄红:“你喜欢有什么用?我又不是穿给你看,我喜欢才行。”说着扯下V领吊带睡裙,“我就喜欢这件。”

简清哦了一声,又低头抿了口咖啡,轻描淡写提醒:“我也喜欢你穿睡裙,但C市没有暖气。”

鹿饮溪连忙把睡裙丢了回去,扯下最保暖的长耳兔睡袍塞进行李箱。

星期五傍晚,下了班,两人拖着行李乘高铁去C市。

时间赶,没来得及吃晚饭,两人就在车上吃了些面包糕点。

正值年末,车上大多是放寒假归家的学生和单位年假放得早的年轻人。

车厢外已是一片昏暗。

列车驶出城市,驶向郊外。

郊外尤带乡野风光,隐约能看见冬季荒芜的稻田,低矮的房檐,零落分布的灯火。

鹿饮溪坐在靠窗座上,眼睛盯着外面看个不停。

外侧的简清问她:“看什么,这么出神?”

“看田野风光。”鹿饮溪曾在乡下生活过一段时间,对乡村的春夏秋冬记忆尤深,“你有没有看过那种农村的大灶台?就是那种用泥土和砖头垒起的灶台,表面可能只粗糙地刷了一层水泥,也可能贴了白色瓷砖。”

“说来听听。”

鹿饮溪便和她诉说乡下的灶台。

说灶台之上,有两口大锅,一口专门用来炒菜做饭,另一口用来烧水。农家人会早早起床,烧一锅沸腾的热水,用于清晨的洗漱,到了晚上,照样也烧一锅水,沸腾后舀进桶里,提去洗澡。

灶台之下,是燃烧柴火的灶洞,灶洞前会摆一张长长的木椅,冬天时,家中的小孩最喜欢坐在木椅上,一边帮忙拨柴火、添木柴,一边盯着灶洞中跳跃的火苗搓手取暖。

柴火燃尽,灶洞里中的炭灰可以扫进竹片和荆条编成的小竹笼,当做取暖的工具。

寒冬腊月里,人们就提着一个小竹笼四处走亲访友;到了晚上,小竹笼还能放进被窝里暖床,堪比电热毯。

简清听得很认真,鹿饮溪讲着讲着就有些困倦,打了几个哈欠。

简清把她的脑袋摁到自己肩膀上,她轻轻蹭了蹭,就睡过去了。

抵达C市时,钱经理已在车站外等候,派专车送把她们安顿到酒店。

钱经理还客气地要请她们吃饭,简清看了眼时间,将近深夜十点多。

“我们吃过了,您早点回去休息,这些天辛苦你了,谢谢。”

语气冷淡,话语却是无比贴心,钱经理卸下职场的假笑,露出一个真心笑容:“那两位老师早点休息,明天一早我再来接你们去医院。”

鹿饮溪和她挥挥手说再见。

走进了酒店的双人间,鹿饮溪放下行李,缓缓打量室内环境,看见浴室时,瞬间愣住,喃喃道:“浴室的玻璃,怎么、怎么是透明的……”

简清顺着鹿饮溪的视线,看了眼浴室,一本正经科普:“视觉效果,这样设计会让房间看起来更大。”

她盯着鹿饮溪不断变红的脸颊,慢慢凑近,低声问:“鹿同学,你想到哪里去了?”

鹿饮溪脸憋得通红,后退一步,避开对视,挥开脑海关于情侣间、情.趣浴室等乱七八糟的想法。

简清不疾不徐靠近,神情淡淡,继续问:“你先洗?还是我先洗?”

鹿饮溪记得简清有点小洁癖,从医院风尘仆仆赶到C市来,肯定会难受,就说:“你先去洗吧,我整理下行李。”

简清没有推辞,闻言,当着鹿饮溪的面,伸手,一颗一颗,剥开身上大衣的扣子。

鹿饮溪没料到她行动力那么快,视线没来及挪开,就此粘住,盯着她手上的动作,时间流速似乎在那一瞬间变慢,眼前人的一举一动被无限放大,从最上面一颗纽扣,一路剥到小腹前,剥衣服的细枝末节看得一清二楚。

“要看到什么时候?”简清慢条斯理褪下大衣外套,露出内里的纯白羊毛衫和玲珑有致的曲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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